完全的釋放

洪銘

清晨五時半,同組的伙伴走過來大聲說:「妳的xxx號床病人要求與一個註冊護士對話。他已自行拔除身上兩條靜脈注射藥物的針管。

「亞祖,你好嗎?有什麼可以幫忙?」

亞祖皺著眉頭,斜眼望著我,乾涸的唇慢慢說著:「我要找一個註冊護士提出我的要求。」

「亞祖,你認得我嗎?我是整晚服侍你的護士。記得你臨睡前,我替你按摩背部和小腿,你還笑說很舒服呢!」

「啊!我認得妳了。我的確睡得很好,這是我數星期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晚。」

我看到床單上血漬斑斑,這是亞祖自行拔掉鹽水針的緣故。

「亞祖,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?」我一邊更換床單一邊對他說。

「我不想令妳為難,但請依照我的指示去做。我不需要任何檢查、治療和藥物。我覺得我的身體很強壯,我要做一個完全釋放的人。亞祖一邊說著、一邊努力睜開沈重下垂的眼皮。乾涸的口,不時令說話停頓下來。面部表情可窺見他仍為痛楚掙扎著。」

「亞祖,我看到你身體現在有些痛楚和口乾。待我給你些冰水和止痛藥後,我們才繼續談你的要求…」

「不,謝謝妳。我不要止痛藥了。我現在的感覺很好,就是那些鹽水針令我復元了。我知道我餘下的日子不多,我要趁著我還有氣力的時候,講出我的意願…。我很害怕。尤其在住院期間,親友到來探我的時候,他們的眼神告訴我時日無多。那天,我那三歲的孫女來探望我,我與她沒見面已兩個多星期。我明白我的容貌嚇怕了她。我只是六十六歲,但病魔折磨我,使我看起來好像九十多歲。我告訴自己,我不要什麼治療所約束;我應該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下,為家人所包容,去渡過我剩下的日子。當我身上再沒有插上那些喉管時,我覺得我的靈魂飛出窗外,在小樹林中和太太一起散步,或與家人一起溜冰。」

「亞祖,當你感到害怕時,你是否在靈性上得到支持,去幫助你減輕你的恐懼和憂慮?」

「我是天主教徒,但我相信各種宗教都是導人向善的。我平日不多祈禱,做事只憑良心便心安理得。」

「啊!我也是天主教徒,我相信我的主與其他宗教不同。我相信祂是一個正義、接納我在任何境况中都愛我的主。在世上,周遭的人包括我的丈夫、兒子或其他親人,他們未必會認同我的感受。我開心、恐懼、壓力、無奈,在他們眼中,也許是無病呻吟,自尋煩惱。但我知道我與祂傾訴一切時,我知悉祂時刻聆聽,這樣的感覺很充實和平安的。」

「妳與其他的護士有點不一樣,我認同妳所說的。老實說,我的太太是一位很稱職的妻子,但我們之間很少有較深度的談話內容,或許她忌諱提及死亡的問題。很多時我們相對無言的。」

亞祖邊說邊拿起枱上一張慰問咭,上面寫著:「上主是我的牧者,我什麽都不缺少;祂領我走過死亡的幽谷…」無論怎樣,請妳向醫生轉達我的意願。

「亞祖,如果我是你的話,當然需要上主作為我的力量;我也許選擇停止使用沒有療效的治療。但那些既能減輕或舒緩病情的治療或藥物,我覺得不妨繼續使用,因它的確可以改善病人的生命質素,不用終日只承受『痛』帶來的『苦』和『約束』」。

「謝謝妳的好意,我願意用多些時間去祈禱,但我亦真的希望早日得到完全的釋放。請妳也為我祈禱。」

「我會為你祈禱的。」

離開亞祖的房間,我在他的排版上寫上:知會牧靈部跟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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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患罹疾的病人,當生命走到盡頭時,除了身體承擔病魔纏繞的痛苦外,心理上亦會為別人奇異的眼光和態度而苦惱。希望親人會多加體恤和諒解病人起伏不定的情緒。此外,藉著祈禱、聆聽,與病人分享他們對死亡的看法,可幫助病人接受現世死亡的事實,更重要的是我們對天國有著一份盼望,因復活的基督已戰勝了死亡。我相信死亡並不能奪去我們與天主的聯繫,只要我們依賴和信靠天主,縱然走過死蔭的幽谷,祂也永遠與我們同在。